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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驚龍搏命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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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的力量,自己還怕走不到麽?”

老太婆笑道:“少爺你是個好人,但我那孫子卻一點也不孝順,他看見我老婆子一個人去了,說不定就會一腳把我踢下來的。”

俞佩玉苦笑道:“如今你想要我怎樣?”

老太婆道:“我只要你將我背上樓去,告訴他們,我是個病得快死了的老太婆,你將我救回去,求他給我些藥吃。”

俞佩玉道:“然後呢?”

老太婆咯咯笑道:“以後的事,就不用你管了……你也管不著了。”

俞佩玉暗嘆忖道:“不錯,我將她背上樓去之後,她還會放過我麽?”

他只覺背後濕濕的,已流了身冷汗。

老太婆道:“但少爺你現在可千萬莫要亂打主意,我老婆子年紀雖大了,但要捏斷你的脖子,還是像掐稻草那麽容易。”

俞佩玉嘆了口氣,道:“老太太,我別的不佩服你,只是你編的那‘乖小花’的故事,可真是教人聽了一點也不會懷疑。”

※ ※ ※

小樓下的門是虛掩著的。

樓上的人,郭翩仙在坐著發呆,鐘靜伏在他懷裏,像是已睡著了,銀花娘全身蜷曲在角落中,嫣紅的面靨已慘白得毫無血色,眼睛瞪著那張床,本來一雙最會說話的眼睛,此刻卻是空空洞洞的,像是已變成個呆子。

那病人——鳳三先生——還是那麽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,只不過面色更紅潤,呼吸也正常了。

朱淚兒守候在他身後,臉上也有三分喜色。

俞佩玉已大步走上樓來。

他一走上樓,就大聲道:“這位老太太在路上得了急病,我只有把她救回來……我總不能看她病死在路旁,是麽?”

這話說出來,郭翩仙皺了皺眉頭,鐘靜睡著未醒,銀花娘面上仍是毫無表情,鳳三先生眼睛也未張開。

只有朱淚兒微微一笑,道:“這位老太太得的是什麽病呀,等我替她……”

她語聲忽然頓住,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這老太婆,滿臉俱是驚駭之色,就像是忽然瞧見了鬼似的。

老太婆把臉藏到俞佩玉身後,呻吟著道:“姑娘行行好,賞我老婆子一點藥吧。”

誰知朱淚兒竟突然駭極而呼,大呼道:“胡姥姥……胡姥姥……你是胡姥姥。”

“胡姥姥”這三個字說出來,郭翩仙身子一震,面上也露出驚懼之色,似乎立刻就想奪門而出。

俞佩玉手心也淌出了冷汗,他記得他爹爹曾經告訴過他,當今天下最兇最狠的女人,就是胡姥姥,當今天下輕功最高、最會用毒的女人,也是胡姥姥,“十大高手”中,曾經有三個人將她困在陰冥山,無腸谷,圍攻了七日七夜,還是被她活著逃出來了。

只聽胡姥姥在他背後嘆了口氣,道:“早知道這小丫頭認得我,我又何必費這麽大的事。”

她向朱淚兒招了招手,道:“餵,小丫頭,你怎會認得我老婆子的?說出來婆婆買糖給你吃。”

朱淚兒已緊緊抓住了鳳三先生的手,顫聲道:“三叔你看,胡姥姥沒有死,她又來了。”

鳳三先生還是沒有張開眼來,只是緩緩道:“這人不是胡姥姥。”

朱淚兒道:“我認得她……我認得她,她還是穿著那身青布棉襖,頭發上還是插著那根烏木針,連腳上穿的鞋子都和那天一模一樣。”

鳳三先生冷冷道:“她不是胡姥姥,胡姥姥已死了。”

朱淚兒道:“但……但她……她又覆活了。”

鳳三先生厲聲道:“受了我化骨丹的人,莫說不能覆活,就連鬼也做不成。”

這老太婆忽然縱聲狂笑了起來。

拗折竹竿,鐵器磨擦,荒野狼嗥,夜梟哀啼……這些本都是世上最可怕,最難聽的聲音。

但這老太婆的笑聲,卻比世上所有的聲音都難聽得多,可怕得多,只聽她瘋狂的大笑道:“難怪我找我那狠心的妹子不著,原來她果然已被你這病鬼害死了……死得好,死得好,她的確已活夠了,早該死了……但她死了後,卻叫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,怎麽還能活得下去呀……”

她笑聲突然變哭,哭聲比笑聲更難聽十倍,眾人都聽得全身發毛,俞佩玉更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。

鳳三終於張開眼睛,目光一閃如電擊。

他閃電般的目光瞪著這老太婆,厲聲道:“你是胡姥姥的姐姐?”

老太婆道:“她就是我,我就是她,她是胡姥姥,我也是胡姥姥,我們姐妹兩個人,就是一個,分也分不開的。”

郭翩仙恍然暗道:“難怪江湖中人都說胡姥姥行蹤飄忽,不可捉摸,同一天裏,有人瞧見她在江南卻又有人瞧見她在河北,原來這胡姥姥竟是孿生的姐妹兩個,面目裝束打扮也一模一樣。”

只聽胡姥姥狼嚎般哭喊著,又道:“你這死病鬼,臭病鬼,你殺了我的妹子,索性連我也一齊殺了吧。”

鳳三淡淡道:“你就是來送給我殺的麽?好,你過來吧。”

胡姥姥怪叫道:“你們瞧,世上竟真有這麽狠心的人呀,他殺了我妹妹,還想來殺我……你這病鬼難道連一點人心都沒有麽?”

鳳三冷冷道:“你不願死,就下去吧。”

胡姥姥道:“下去就下去,我既殺不了你,瞧著你更生氣。”

俞佩玉聽她要走了,趕緊就想轉身下樓,雖然他也知道此番下樓之後,只怕終生都要受制於人,至死為止了。

誰知胡姥姥的腿突然在他肚子上向內一勾,他上半身就不由自主向前撲了過去,但覺一股勁道自他手臂間通過,他雙臂也不由自主直揮而出,向躺在床榻的鳳三先生直砍了下去。

這正是一著名副其實,不折不扣的“借刀殺人”,俞佩玉若是一擊成功,固然最好,鳳三先生若是反擊,最多也只能傷得了俞佩玉,伏在他身後的胡姥姥,見到他一擊不中,立刻就可全身而退的。

要知胡姥姥早已算準鳳三躺在這麽多床棉被裏,絕對無法閃避,他只有兩條路可走,要麽就是挨俞佩玉兩掌,要麽就是反擊回去,換句話說,鳳三先生若不死,俞佩玉就非死不可。

但鳳三先生若死了,她還會讓俞佩玉活下去麽?

算來算去,俞佩玉都是已死定了的。

※ ※ ※

朱淚兒忍不住放聲驚呼出來。

只見鳳三先生一雙骨瘦如柴的手臂,突然自棉被裏伸出,也不知怎麽樣一轉,就托住了俞佩玉的手掌。

剎那間,俞佩玉只覺又是一股大力自鳳三先生的手,傳入自己的掌心,但一轉之後,突又縮回。

接著,胡姥姥自他肩井穴上註入他手臂的勁氣,也隨著鳳三先生的這股力道,往俞佩玉掌心流了出去。

他只覺兩條手臂裏像是有一股火焰正在奔流不息,驚愕之下,心念閃動,已知道鳳三先生竟以他的手臂作橋梁,將胡姥姥的真氣“借”了去。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,實在令人不可思議。

胡姥姥也發覺了,駭極大呼道:“鳳三……鳳老前輩,住手……饒命,我服你了。”

鳳三先生緩緩道:“我本不願妄取別人真氣,但你既想取我性命……”

胡姥姥嘶聲道:“我下次不敢了,求求你老人家饒了我吧。”

俞佩玉又是驚奇,又覺可笑,郭翩仙也瞧呆了。

突見胡姥姥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,兩條腿在俞佩玉背上一挺,整個人從俞佩玉身上跳了出去。

“砰”的一聲,她身子撞上屋頂,又落了下來,坐在地上,不住喘氣,突又跪了下去,叩頭道:“我老婆子知錯了,你老人家饒了我吧。”

鳳三淡淡道:“你居然能自我掌下脫逃,也算不易……去吧。”

他忽又瞧著俞佩玉一笑,道:“只便宜了你。”

方才胡姥姥身子彈起時,俞佩玉立刻就覺得掌心的吸力消失,此刻但覺兩條手臂裏,仍有真氣流轉不息。

他正不知怎麽回事,朱淚兒已抿嘴笑道:“我三叔從別人身上借來的真氣,一大半都留給你了,你落了個大便宜,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麽?”

俞佩玉怔了半晌,瞧瞧自己的手,又瞧瞧胡姥姥,心裏當真也不知道是歡喜,還是難受。

只見胡姥姥已佝僂著身子,蹣跚著往樓下走,雖然低垂著頭,但一雙眼睛裏仍是兇光閃動,不住偷偷去瞟鳳三。

鳳三先生忽然道:“你且慢走。”

胡姥姥嚇了一跳,顫聲道:“三爺還有何吩咐?”

鳳三緩緩道:“我與江湖中人,素無來往,更無過節,你此刻若是走了,必定要當我無緣無故殺了你妹子。”

胡姥姥垂首道:“老婆子不敢。”

鳳三道:“你不妨留下來,聽我告訴你,我是為了什麽才殺她的?”

胡姥姥道:“前輩若要說,老婆子自然只有聽著。”她嘴裏雖說得像是被迫而聽的,其實卻恨不得鳳三快些說出來。

俞佩玉也知道鳳三先生此刻要說的,就是那故事的後半段,他想聽這故事的迫切,實也不在胡姥姥之下。

誰知鳳三還未說話,朱淚兒已搶著道:“三叔你還是歇歇,讓我來說吧。”

鳳三嘆了口氣,道:“那天的事,你還記得麽?”

朱淚兒咬著嘴唇,一字字道:“那時我年紀雖然還小,但那天發生的事,每一件都好像已刻在我心上,我只要一閉起眼睛,就能看得見……那每一張臉。”

她雖然說得很輕、很慢,但語聲中的怨恨之意,卻令人聽了不寒而栗,胡姥姥竟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,賠笑道:“既是如此,姑娘就快說吧。”

朱淚兒目光忽然向她瞪了過來,道:“我先問你,你可知道我是誰麽?”

胡姥姥苦笑道:“普天之下,除了朱宮主那樣的母親外,還有誰生得出姑娘這樣的女兒?”

朱淚兒狠狠瞪了她一眼,才緩緩合起了眼睛,緩緩道:“那天已是深夜時分,我母親還沒有睡,正在燈下為我縫制衣服,是一件準備在過年時給我穿的紅衣服,還要在上面為我繡一只麒麟,她偷偷告訴我,希望這麒麟能為我帶來一個又白又胖的小弟弟。”

這些回憶,還是溫馨而美麗的,朱淚兒蒼白的臉上,也因這些溫馨的回憶而煥發出美麗的光彩。

她嘴角噙著一絲甜蜜的微笑,接著道:“小孩子誰不喜歡穿新衣服,我簡直等不及要穿上它,所以時候雖然已經很晚了,但我還是守在旁邊,不肯去睡。”

胡姥姥眨了眨眼睛,笑道:“銷魂宮主居然會親手縫制衣服,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。”

朱淚兒道:“我母親不但親手縫衣服,而且洗衣、煮飯、掃地……家裏大大小小每一件事,都是她親手做的,你不信麽?”

胡姥姥賠笑道:“姑娘說的話,老身怎會不信。”

朱淚兒道:“那時外面已起更了,小鎮裏的人睡得都很早,四下靜悄悄的,聽不見一絲聲音,就像現在一樣。”

風吹窗戶,四面果然是靜寂如死,眾人心裏也不知怎地,竟突然生出一股寒意,像是有什麽不祥的預兆。

朱淚兒道:“那時我母親似已感覺到有什麽不祥的事將要降臨,心像是亂得很,她本在繡麒麟的眼睛,竟用錯了三次針,就在這時,突聽‘撲喇喇’一聲,一只宿鳥,忽然自對面屋頂上飛起。”

說到這裏,朱淚兒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見,大家的心情,也不知不覺地跟著緊張了起來。

朱淚兒道:“我吃了一驚,撲到媽的懷裏,她一面拍著我,突然從針匣裏抓起一把繡花的針,向靠近屋頂的一個小氣窗灑了出去。”

胡姥姥笑道:“宿鳥驚起,便知道是有夜行人到了,令堂果然不愧是老江湖,這一把鋼針灑出,窗戶外面那小子不倒楣才怪。”

朱淚兒冷冷道:“窗戶外面的,就是胡姥姥。”

胡姥姥怔了怔,強笑道:“噢,是……是麽?”

朱淚兒道:“我母親那把針灑出後,竟如石沈大海,毫無消息,她立則就知道有高手到了,就將我爹……”

她閉起眼睛,長長透了口氣,才接道:“就將東方美玉拍醒,將我交給他,那時我只覺我媽的臉色突然變得毫無血色,但東方美玉卻像是高興得很。”

俞佩玉嘆了口氣,暗道:“這樣刻薄無情的男子,也就難怪朱淚兒不肯將他認做父親。”

朱淚兒道:“這時窗子外已有人笑道:‘好高明的滿天花雨撤銀針,只可惜遇著我老婆子,就沒有用了。’”

這句話說出來,大家的眼睛,都向胡姥姥瞧了過去。

胡姥姥於笑一聲,道:“姑娘那時有多大?”

朱淚兒道:“四歲。”

胡姥姥笑道:“四歲的孩子,就能將別人說的話,記得如此清楚了麽?”

朱淚兒淡淡道:“有些人縱然活到七八十歲,反而越老越糊塗,有些人雖只有四歲,但已懂得很多事了,何況……”

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胡姥姥,一字字緩緩道:“有人若在你四歲時殺了你的母親,他在那天所說的每句話,每個字,你也永遠不會忘記的。”

胡姥姥竟是被這雙眼睛瞧得心裏生寒,垂首幹笑道:“我那妹子的確是老糊塗,總喜歡多管別人的閑事。”

朱淚兒“哼”了一聲,接著道:“我母親一聽這話,就已猜出窗外是什麽人,就說:胡姥姥,我與你素來沒有糾葛,你為什麽要來找我?”

就在這時,四面的窗戶突然一齊開了,屋子裏立刻多了十幾個人,這些人來得好快,雖是自窗外掠人的,看來卻像是突然從地下出現的鬼魂。”

胡姥姥嘆道:“原來他們竟來了十幾個……”

朱淚兒道:“屋子本來不大,十幾個人一下子就將屋子擠滿了,我母親被圍在中間,連退路都被封死。”

胡姥姥忍不住道:“那些人長得是何模樣?”

朱淚兒道:“為首一人,個子高高的,羽衣星冠,看來似乎是仙風道骨,令人尊敬,其實……其實卻也是個惡毒的小人。”

胡姥姥笑道:“這人想必就是不夜城主東方大明了。”

朱淚兒道:“還有一人,滿面虬髯,身材魁梧,一張臉生得如同鍋底,所用的兵刃,看來竟好像一座寶塔。”

胡姥姥動容道:“原來李天王也在。”

朱淚兒冷冷道:“還有一人,滿頭白發,嘴裏牙齒都掉光了,臉上笑瞇瞇的,像是個心地很慈祥的老婆婆,其實她的心卻毒如蛇蠍。”

她不用再說明,別人也知道她說的是誰了,眼睛不由得又向胡姥姥瞪了過去,胡姥姥抹了抹臉,幹笑道:“罵得好,老身我若是見了她,也要痛罵她一頓的。”

朱淚兒道:“我母親見了這些人,自然不免吃了一驚,但瞬即就鎮定下來,問他們究竟是想來幹什麽?”

胡姥姥暗笑道:“不錯,這些人來頭雖都不小,但朱宮主也未必怕他們。”

朱淚兒道:“那東方大明就大罵起來,說我母親誘拐了他的兒子,還說了一些很不好聽的話,我母親雖然聽得很生氣,但知道這人就是自己的家翁,也不敢發脾氣,還以為這是件誤會,想加以解釋。”

胡姥姥道:“東方老兒最是護短,怎會聽你母親的話。”

朱淚兒道:“他果然連話都不讓我母親說,我母親就想要東方美玉自己去說,誰知東方美玉忽然一個縱身,掠到東方大明身後,也指著我母親大罵起來,而且還罵得比他爹爹東方大明還要難聽得多。”

胡姥姥嘆道:“男人大多都是沒良心的。”

鐘靜也已醒了,此刻觸動心事,竟嚶嚶啜泣起來。

朱淚兒目中也有了淚珠,道:“我母親直到這時,才知道東方美玉是這樣的人,她多年的真情,竟交給這種人手上,在這一刻之間,她忽然變得心灰意冷,連話都不想說了,只問東方美玉父子,肯不肯將我教養成人。”

說到這裏,她已是淚流滿面,就連銀花娘都流下了眼淚,眾人心情亦是十分黯然,一個個俱都垂首無語。

過了很久,朱淚兒才擦了擦眼睛,接著道:“東方美玉自然一口答應,還說女兒也是他的,他自然會好生照顧我,我母親最後瞧了他一眼,就要死在他面前。”

眾人都不禁驚呼一聲,但也知道,她母親必定還不會死得這麽快,否則以後那許多事也就不會發生了。

朱淚兒淒然道:“那時我年紀雖小,但已隱約猜出這是怎麽回事了,不禁放聲大哭起來,我母親狠下了心不理我,她就要舉刀自盡,誰知就在這時,那胡姥姥突然飛鳥般掠了出來,奪過了我母親手裏的刀。”

胡姥姥笑道:“我妹子雖然是個老糊塗,但在那些人中,看來倒還是她的良心最好。”

朱淚兒冷笑道:“哼!”

胡姥姥賠笑道:“若非我妹子出手奪刀,你母親那時候就要命喪當場,哪裏還能報仇呢?姑娘你還是往下說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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